端午时节话插秧

李荣厚

“端午在五月，头枕田埂歇。”端午节这天，我无缘在家休息，一大早就冒雨骑摩托车赶去老家栽秧。

妻子于头一天就回家把秧苗拔齐了，秧田也请人给整理好了，可以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来形容。所谓的东风就是指农村里那些无业闲散人员自发组织起来的临时栽秧队（时代新名词）。由于过节的缘故，她们今天不出工不是在家贪图享乐，而是要烧一顿像样的饭菜慰劳自己的家人。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栽秧队员一般都由家中的留守奶奶或留守爷爷组成。他（她）们特别能吃苦耐劳。我妻子前几年在家也干过这一行当。端午节他（她）们不出工，我能理解那些栽秧队员的心情。但是，我家的秧苗都起了，不栽要捂坏，田水消耗得也更厉害。在困难面前，我说：“找不到栽秧队，咱们就自己动手栽吧！”妻子就盼着我说这句话。她附和着说道：“对对对！咱们就自己栽。‘早栽一天秧，多打一份粮’，‘不怕慢，就怕站’，‘手是好汉，眼是孬种’，我们一家子齐上阵，一天应该能栽完这三亩多地的秧。”

我们国家的栽秧农耕文化可谓是源远流长。以前，第一天开始栽秧，称：“开秧门”。“开秧门”那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敲锣打鼓或鸣放鞭炮，以示庆贺。白天干完了活，晚上还要扭秧歌唱小曲：“大米好吃，那个秧难栽，呀呼嗨；馒头好吃，那个面难捱；呀呼嗨；小曲好唱，那个口难开，呀呼嗨，呀呼嗨，呀呼嗨，呀呼嗨嗨，咦呼呀嗨……”

栽秧结束时候叫“关秧门”，也称“了秧门”，同样也是热闹非凡。过去人们文化生活单调，所谓的热闹，也就是大家在一起疯狂地打一打、皮一皮，嬉闹一番。“了秧门”那一天，当人们把手里的最后一撮秧栽完后，平辈身份的男男女女，就可以在水田里互相泼水或甩泥巴干起来了。“给你一把泥呀，回家了去洗洗（喜喜），呼你一身水呀，仓仓满谷米呀……”人们一边打玩嬉闹，一边唱着属于秧歌的那一类小曲子。

白天闹够了，晚上再吃一顿集体大锅饭。小队长上午就会派人去街上割回来几斤猪肥膘肉，再买几板老豆腐，煮上两锅白米饭，打回一坛子白干酒，一个队的劳动力都来吃“了秧饭”，喝“了秧酒”。人们喝着“了秧酒”，小曲唱出口：“‘了秧酒’呀‘了秧酒’，一年才能吃一口；大米干饭白干酒，豆腐锅里焐猪肉。大人吃饭孩子瞅，桌子下面全是狗。我们大碗来喝酒，脑袋出现晃悠悠；我们大碗吃干饭，肚子撑得像皮球！呀呼嗨，呀呼嗨，呀呼嗨嗨咦呼呀嗨！老婆啊，快快来搀我往家走……”每年的这顿“了秧酒”，生产队里大部分男子汉都会喝得东倒西歪地走起了牛尿步子，没有老婆的搀扶门都摸不着了。

栽秧，是最辛苦的一种农活。水田里面有水蛭、非洲蝼蛄和一些无名的小虫子在咬你的肉，甚至还有吸血蚂蝗在吸你的血。那日我们一家人刚下地栽秧不久，就有一条蚂蝗光顾了我的腿。由于腿肚子发麻作痒，我知道被小蚂蝗给叮上了。我很平静地跑到田埂上，一巴掌呼下去，蚂蝗挺直了身子掉到了地上。蚂蟥是软体动物，滑滑溜溜的，它一旦吸附在你的腿上，你用手无论如何是捏不下来的，唯独用巴掌用力地呼在蚂蟥身上，它才能脱离掉下。我打下了蚂蟥，立刻腿上也就流出了一道鲜红的血来。我用手从路边采了能迅速止血的茅草花，按在流血处，一会儿功夫血止住了，我继续下田干活。我的儿子（高中学生），见我被蚂蟥叮咬，还冒出来那些鲜血，吓得一声叫：“吸血虫，不得了！会传染疾病的！”他跑到了田埂上，不敢再下地栽秧了。

三亩地秧，有几十万株苗，我们一家三口人要在一天的时间里，把这些秧苗整齐地摆列成千万个长方形格子，真是不容易。妻子栽秧的速度超快，她栽秧的姿势也是很特别：前腿弓，后腿伸，上身微微向前倾，退苗紧，抓苗准，双手翻飞不消停。

晌午，我们几个人回到小山村里，家家厨房都飘溢着扑鼻的油脂芳香。乡亲们的笑都挂在脸上，也都热情邀请我们一家子去他们家过节，我们当然是婉言谢绝。我们和哥嫂多年没有在节日相聚了，中午他家那菜烧得特别丰盛实惠。他们杀了自家饲养一年多的大白鹅、老公鸡，用大铁锅烧焐，用头号海碗盛上来。嫂子还说：“下劲地吃啊，锅里还多着呢。”肉还没有吃到嘴里，香气就引下了我的口水来。肉吃到了嘴里，感觉是咸咸的、辣乎乎的、绵绵的，典型的家乡土菜味道。

正如妻子所言：“眼是孬种，手是好汉。”我们用一天不到的时间，给白茫茫一片水田穿上了绿衣，绣出了春色——这绿衣是千千万万株秧苗织成，这春色又仿佛是世间美术大师手绘出来的一幅美丽的绝世画卷！“朝读云霞晚读窗，田为素稿字为秧。”我们栽下去了一片绿色的禾苗，就植下了一份不小的期盼。在茫茫的田野上，我们看着自己心爱的庄稼，我自信，农民兄弟年年播种辛劳，就必定会有一份丰收的情愫；我相信，农家人汗水流在了田地头，幸福就一定会来到家里头。